1
半年前,医院从总院调去新开的分院。
美其名曰——人才调动。
市区变郊区,来回四小时。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过家。
翻完一组中夜班就休息一天,谁还有那精神花四小时回趟家?
身心饱受折磨,理想又在召唤。
我,瞒着爸妈辞职了。
老两口最近回了老家,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偷偷辞职,偷偷回家,藏家里一时半会不会被发现。
办完离职手续,收拾完行李。
足足坐了两个小时地铁,终于从郊区回到市区,回到了久别的家。
包一扔,外套一脱,一进到熟悉的卧室,长期睡眠不足的我倒头就睡。
知道我要跑路后,天杀的护士长给我连排了两个夜班,誓要薅我到最后一秒。
真的,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2
隔天清晨,我被苹果手机那震慑人心的死亡闹铃给闹醒了。
明明前一天取消了闹钟的,怎么还是响了……
眼睛还舍不得睁开,我闭着眼在床上摸索着手机。
一探出手,手机没摸到,倒是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半梦半醒间,我还用手指试探性戳了戳。
好像……好像是肌肉。
大概是大脑还没开机,此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继续摸索着,直到手掌触碰了一个触感丰富的部位。
彻底宕机了三秒后,我强制开机了。
蓦地睁开眼睛,眼前迎面而来一张帅脸。
我靠?
我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幻视,又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疼……
神志逐渐清醒,眼睛看得更清楚了。
跟我面对面睡着的,确实是个帅哥。
视线往下挪了挪,甚至还没穿上衣。
……
起猛了,被窝里长半裸帅哥了。
3
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咕咚」一声,在此时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本酣睡着的帅哥有动静了。
他熟练地伸手从背后摸出手机,把闹钟关了。
我紧张地盯着他又密又长的睫毛,看到他的眉间闪过一瞬不耐烦的情绪。
就这样,他睁开眼睛,我们四目相对。
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他的视线朝自己身下看去。
「姜妙,豆腐吃够没?」
这才惊觉,我的手还搁在人间下边。
我触电般收回我的咸猪手,又突然想起什么,把被子盖过了脑袋。
还好还好,衣服还在……
等我战战兢兢把眼睛漏出来偷看的时候,身边的帅哥已经利落地起床了。
他背对着我在衣柜里翻找着衣服,仍裸着上半身,肩宽腰细,瘦而不柴,干净的肌肉线条好看得不得了。
我看得出神,全然没注意到他已经套上了一件黑色T恤,转过身时刚好又逮住正在偷看的我。
「怎么,还没看够?」
我回过神来,对上他戏谑的眼神。
到这时候,我才终于认出来。
这人居然是从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面的言暮楚?!
怪不得他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疑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昨天我做了台六个小时的手术,一回来倒头就睡着了,没注意床上有人,不好意思。」
言暮楚语气冷冽地跟我解释,一边收拾着书桌上的资料。
「不过吃了亏的好像是我。」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我,又看了看自己身下。
救命,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可确实是,确实是摸到了……
耳朵烧得滚烫,我心虚地扯开了话题。
道理我都懂,可他为什么大半夜回得是我家?
面对我的疑问,言暮楚怔了怔道。
「叔叔阿姨没跟你说吗,我家装修,你爸妈和我爸妈回老家了,我还要上班,所以他们让我暂住在你家。
「床单被套都换新的了,衣服什么的叔叔阿姨帮你收起来了。」
牛,我这爸妈。
回老家是我打听到的,言暮楚住来我家是我自己问出来的。
不过想了想,我辞职也是瞒着他们。
算了,扯平。
「没人告诉我你回来了,我现在得去上班,晚上回来我会把东西收拾出来搬走的。」
「不行!」
听到言暮楚要搬走,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他搬出去要是被我爸妈或者他爸妈知道了,不就都知道我辞职了?
不行不行,此男万万不可离开我家节外生枝。
言暮楚被我突如其来的一挺身吓了一跳,嘴角却很快浮上一抹难以言说的微笑。
「姜妙,直接同居不好吧?」
4
没等我解释,言暮楚就匆匆收拾完包走了。
「回来再说吧,上班来不及了。」
只留给我一个修长的背影。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我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像我的房间,又不像。
布局陈设确实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但细看却多了许多言暮楚的痕迹。
床上四件套被换成了蓝灰色,仔细闻还有一股薄荷沐浴露的味道。
窗帘也换成了冷色系,整个房间变得一点也不温馨了。
言暮楚走得急,衣柜还敞开着,里面只有零星几件黑白灰色的衣服。
书桌上多了好多好多书,本本都跟词典一样厚。
随便拿一本,翻开一看都是满满的使用痕迹。
几乎每一页都用荧光笔做过标记,还贴了便利贴补充重点。
粗略扫过几行,倒也熟悉,毕竟我也学过。
「外科学、内科学、儿科学、解剖学……」
翻到我最痛恨的解剖学,我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手,拂了拂封面,把这本我大学时期的噩梦放回了原处。
窗台边放了块小黑板,上面画了颗手绘的心脏和一些零散的英文标记。
还挺用功。
走出房间,我看着昨天随手横七竖八扔在地上的行李发愁。
最终还是带着行李进了我爸妈的房间。
再叫言暮楚搬来搬去的也麻烦,我去睡我爸妈的大床也不错。
5
不用上班的第一天,时间突然变得好充裕。
收拾完行李,躺沙发上大看了三集电视剧,居然才刚刚十一点。
肚子有些饿了,打开冰箱却只翻到一罐酸奶是能喝的。
厨房的灶台干净如新,一点使用痕迹都没。
看来言暮楚是压根不在家里开火,这干净程度跟我说一个月没住人我都信了。
没想到只喝一罐酸奶也会食困。
头一靠上沙发扶手,眼前很快模糊成了一片。
午睡对我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久违地,做了个冗长的梦。
丰收的季节,金桂飘香。
十四岁的姜妙意气风发,是老师口中的宝。
初中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喜笑颜开。
「我们恭喜姜妙在今年的市作文获得金奖!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会亲自颁奖,我们全校可就咱们班姜妙获奖了哦!」
世界猛地往下一沉,掉落到了另一个教室。
高三的那个夏天,窗外蝉鸣声声。
十八岁的姜妙对抗着轰然袭来的食困,头马上快点到桌板上。
桌上摊开着的是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
班主任骂骂咧咧地走进教室,姜妙蓦地被惊醒。
却也不好说是因为班主任,还是因为试卷上触目惊心的红。
头顶上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推着时间走。
整间教室被扭曲成一块巨大的棒棒糖。
世界天旋地转,又「啪」地裂成七八块。
再次映入眼帘的是二十几岁的姜妙。
「白衣天使」姜妙面色蜡黄,翻班翻得姨妈出走三个月有余。
耳边是前辈护士们的冷嘲热讽和家属的无端指责。
好想好想睡一觉,但不行。
下了班还有背不完的护士手册和考不完的等级考试。
医院被笔直劈开,分裂成两个空间。
高三生姜妙和护士姜妙肩并肩坐着,眼前是领奖台上神采飞扬的十四岁姜妙。
6
伴着「哐当」一声关门声,梦境戛然而止。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是蹑手蹑脚换拖鞋的言暮楚。
「吵醒了?」
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五点了。
我睡了整整一下午。
「也该醒了。」
我从沙发上坐起,顺手从地上捞起刚看了两页就沉沉睡去而掉在地上的杂志。
言暮楚蹲下放好换下来的鞋,额前碎发微微盖住了一双桃花眼。
「你这是算搬回来住了么?」
他站在沙发前问我,声音低醇轻缓。
「算是。」
「你调回总院了?」
看来我妈跟他说的还挺多,连我被调去分院的事情他都知道。
「我辞职了。」
毕竟还得他帮我隐瞒,我准备实话实说。
言暮楚敛眉思考了几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所以你是瞒着你爸妈辞的职,不让我走是怕他们知道?」
「聪明人!」
我喜出望外,学霸就是学霸,都不需要我多做解释。
可下一秒,言暮楚让我明白了人的性格是很难变的。
「但是,我有什么理由帮你瞒着?」
小时候难搞,长大了仍不是什么善茬。
「你也知道我爸妈我奶奶他们吧?到时候事情闹大了,都从老家赶过来,把事情闹大了,你也不想我们全家因为你鸡犬不宁吧?」
言暮楚妈妈和我妈是老姐妹,当初两家一起从老家来市里工作,想给我和言暮楚好的学习环境,因此相熟。
「哎呀,也没让你说谎,他们反正也不会突然问起我的,他们不问,你也不说,不就好啦?」
软硬兼施,对付言暮楚我从小有一套。
「哦。」
言暮楚轻叹一口气,一副随我怎么样的样子,「哦」了一声便转身回了房间。
我从沙发上跳下来,跟到他房门口。
「那说好了哈!替我保密!」
房里半天没动静。
「喂!说好了哈,言暮楚!」
我更大声了一些。
「哦!」
得到一声更大声的「哦」,我才放心离开。
7
就这样,我和言暮楚过上了「同居」生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青梅竹马,重逢叙旧,很经典的剧情。
可我和言暮楚过得异常清汤寡水。
确切来说,我们在同一个空间下待着的情况都很少。
言暮楚是儿科医生,医生的生活作息跟我从前比起来也没好到哪儿去。
甚至新医生比新护士要更难熬。
回家半个月,言暮楚值班、门诊、手术连轴转,天刚亮出门,天黢黑才回来。
跟他上一次说上话,还要追溯到我回来的第三天。
言暮楚出门上班前,我拦住他问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