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的电影《影》,正在热映。
这次,老谋子一改往日商业片套路,抛弃了华丽绚烂的色调。
他大胆采用黑白映画,用水墨风格呈现出不一样的视觉美学。
观《影》前和观《影》后,有必要了解一下张艺谋这个人。
今天的文章,来自书单团队的哲空空。
他将以手术刀般的笔触,为你解构复杂的张艺谋。
张艺谋并不像《影》那样黑白分明,他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
多年前,作家方希为完成《张艺谋的作业》这本书,为老谋子做了一个名为RtCatch的心理测评。
这是欧美一家研发机构,在采集了两千万份样本后,设计出的权威测试系统。
这个测试,将人分为老虎、孔雀、猫头鹰、考拉几个类型,每个类型,都有各自含义。
比如,猫头鹰性格的人,讲求程序正义,长于实践;考拉则恐惧挑战,随遇而安。
张艺谋几分钟就做完了测评,为保密,方希给他起了个化名,送到专业公司评估。
结果让人大跌眼镜,张艺谋的四项数值全部上线。
测评专家声称,他们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人,互为矛盾的性格要素,却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例如,测评显示,张艺谋抗压能力极强,成就感却极低。
由于用的是化名,让专家们感到非常好奇。
他们认为,此人要么是某领域有极大成就者,要么是某个隐姓埋名的大毒枭。
张艺谋的复杂,由此可见一斑。
[人的性格复杂多变,你真的了解自己的性格特点吗,文末有一份测评帮助你更好地认识自我。]
他勤奋务实,却懒于应酬
放眼华语导演,论天赋,张艺谋算不上第一,论勤奋,他亦难屈居第二。
张艺谋的前文学策划周晓枫称,老谋子的精力,远超常人,最忙的时候,连续好几个月,每天只睡俩小时。
她曾戏言,张艺谋精力旺,是因为被外星人扫描过,产生了变异。
张艺谋目击过UFO,这是他亲口说的。
年夏,陈凯歌《大阅兵》于武汉开机,张艺谋担任摄影师。
[陈凯歌,张艺谋]
兵马未动,器材先行。午夜时分,一拨拨摄影装备,被卸载到附近的火车站。
张艺谋一干人等,开动吉普车,借着茫茫月色,将大小细软运往剧组驻扎地。
抵达目的地时,东方渐白,人困马乏。驻地有扇大铁门,得将它拉开,车才能开进去。
制片组的陈立国,打着哈欠跳下车,准备拉门。
忽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忙不迭跑回来,一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说,艺谋,有……有飞碟!
张艺谋跳下车,抬头远望,一个洗脸盆似的物体,悬停在天空中,还有一圈光带,环绕在周围,像极了《探索》杂志上的飞碟照片。
目击“飞碟”后,张艺谋思维一度断片,隔了好久,才恢复过来。
听罢张的回忆,周晓枫脑洞大开,得出一个结论:张艺谋几近病态的工作狂人格,缘于外星人的扫描,否则天理难容。
张艺谋是超级工作狂,每天两点左右开工,连续战斗十几个小时,只有大年初一,才给自己放天假。
他工作兴头上来,每天只吃一餐,晚饭基本不沾。备战奥运期间,张艺谋更是连轴开会,废寝忘食。
有一次,奥组委开会,张艺谋口吐莲花,滔滔不绝,说了好几个钟头,在座同仁,个个饥肠辘辘,苦不堪言。
副导演张继刚,实在撑不过,偷偷在桌底群发短信,哪位好心同志站出来,跟艺谋说一声,放咱们去吃口晚饭吧。
[张艺谋在接受采访时,透露了十年前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背后不为人知的往事,可以在文末查看访谈视频。]
修改剧本时,张艺谋需要一个助手帮他打字,刚开始是庞丽薇,后来换成晓辉。
晓辉虽年轻,也难以适应老谋子的工作强度,常常困得哈欠连天。
有一次,晓辉过度困乏,从办公椅摔下来,搞得人仰马翻,脚尖差点踢到张艺谋眉心。
张艺谋一脸迷惑,不解地问,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至于吗?
在跟张艺谋讨论剧本前,周晓枫必须连喝数杯咖啡,才能熬过漫漫长夜,不至于昏睡。
有一次,三杯咖啡效力已过,张艺谋仍眉飞色舞,无奈之下,趁着张上厕所的当口,周晓枫赶忙喝下第四杯。
谁料,张艺谋出恭完毕,优雅地说了一句:今天就到这里吧。
拍《活着》时,张艺谋边拍边改剧本,每天收工后,主创人员齐聚一堂,讨论后续剧情。
讨论的过程,每次都大同小异,先是你一言我一语,大家各抒己见,说得热火朝天。
随着时间流逝,人声渐息,群响毕绝。
编剧芦苇哈欠连连,主演葛优睡眼惺忪,唯独张艺谋一人,睁着探照灯似的两个招子,四处扫射,意犹未尽。
老谋子的工作热情之高,连作家毕飞宇都受不了。
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时,毕任编剧,有一次讨论完剧本,毕飞宇拖着疲惫的躯壳,走一步停一步地回到宾馆。
谁想,张艺谋一路追杀而来,强逼着毕飞宇,跟他探讨电影里的通奸、寡妇等学术问题,直到后者精疲力尽,躺在床上昏死过去。
对于自己的玩命,张艺谋如是说:
我们这代人,不懂得善待自己。回想自己的经历,一步一步碰上好机会,可比我有才的多得是!假如我还在虚度光阴,说不过去。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工作照,张艺谋]
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忙得鸡飞狗跳,张艺谋仍坚持自己洗衣服。
张艺谋有个“特异功能”,可以一边用手洗头,一边用脚洗衣服。
他将内衣和袜子,一股脑丢进浴缸,然后跨进去洗头淋浴。
当洗发香波和沐浴露顺流而下,覆盖了待洗衣物,张艺谋就抬起脚,一通摩擦,边洗澡边洗衣。
张艺谋的独家洗法,可谓一箭三雕,既省水,又省洗涤剂,还省了时间。
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生活细节里,蕴含着张艺谋的特质:务实。
他是话痨,却习惯沉默
张艺谋侃起剧本,说起笑话,就是个话痨,而且百无禁忌,不乏屎尿屁话题。
有一次,跟朋友聊古典文学,张艺谋说:
什么东西都怕量化,古代小说动不动就说百万大军从天而降,可你想想,这一百万人每天拉一泡屎,一天就是一百万泡。我不禁要问,他们都在哪儿上厕所?这一百万泡屎往哪儿搁?
说到这里,听的人已然喷饭,张艺谋又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这还不算闹肚子的。
虽具话痨特质,多数时候,他却以沉默示人。
张艺谋这代人蹚过水蹈过火,太懂沉默是金的道理,他的小老弟管谟业,笔名就叫“莫言”。
[莫言,张艺谋]
对沉默者的另一种说法,是心里能装事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拍《三枪拍案惊奇》期间,孙红雷拉小沈阳等一干人去唱K,都喝高了,席间高谈阔论,挥斥方遒。
说到动情处,孙红雷抬起手,猛拍桌案,不慎砸中花瓶,血流如注,去医院一看,已然骨折。
医院,得知孙红雷必须静养,数周后才能拆石膏。
戏刚开拍,主演缺席,在这火烧眉毛当口,张艺谋不动声色,按部就班地开预备会,为稳定军心,只向身边二三人知会。
老谋子开了个秘密会议,临时调整拍摄计划,先拍别的戏,待孙红雷拆除石膏后,再进行补拍。
[《三枪拍案惊奇》拍摄现场]
据周晓枫透露,整个过程中,张艺谋如老僧入定,该干啥就干啥,外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只干不说的沉默特质,就像一把双刃剑,让张艺谋每临大事有静气,有惊无险地跨过了不少沟沟坎坎,却也给他带来莫大遗憾。
老谋子和巩俐,一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当时,有个汽车比赛,赞助商是黄和祥,邀请巩俐参加。为了不冷场,巩俐带了个女伴。
在晚宴上,巩俐出于社交礼仪,跟黄和祥跳了一支舞,后来,却被这位别有用心的女伴,描述成贴面挑逗。
张艺谋知道后,内心剧痛,却什么都不说,没向巩俐求证过半句话。
巩俐不明就里,向他表达结婚愿望,张艺谋不置可否,说了一句,不着急。
闻听此言,巩俐如冰水浇头。
张艺谋和巩俐,一个沉默,一个骄傲,因信息不对称,就此错过。
二十年后,两人得知真相,已物是人非,徒留感叹和唏嘘。
他有古人情怀,却比谁都趋时
张艺谋之所以能成为张艺谋,除了他一贯的勤奋务实,他适当的沉默是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识时务。
可以这么说,张艺谋及其电影是时代产物。
从他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经典之作,如《红高粱》《菊豆》《活着》,到新世纪毁誉参半的《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再到口碑一度扑街的《三枪拍案惊奇》《长城》等,都是个人在时代巨潮裹挟之下的选择。
有探索,也有投机,有得意,亦有无奈。
年,老谋子还是小谋子,他在张军钊导演的电影《一个和八个》中担任摄影,初试啼声。
张艺谋把握住时机,用另类的摄影,为一部主旋律影片,增添了实验和先锋的气质。
此后,张艺谋相继担任《黄土地》《大阅兵》两部电影的摄影,又凭《老井》夺得东京电影节影帝。
经过这些历练,张艺谋于年,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红高粱》。
他足够聪明,明白导演不同摄影,需掌控全局,而拍电影是集体作业,必得第一流人才方能成就第一流作品。
在《红高粱》剧组中,演员有姜文、巩俐,编剧有莫言、朱伟,音乐有赵季平,摄影有顾长卫。
在张艺谋经典作品背后,总有这样一批幕前幕后的高手。
以年《英雄》为分水岭,张艺谋电影生涯断为两截。
老谋子的早期作品,获奖无数,将中国人性格和传统弊病诠释得入木三分。
比如,《红高粱》中浓郁的酒神狂欢,《菊豆》里的性压抑和变态,《活着》中以生存为信仰,颠扑不破的麻木和韧性,《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妻妾成群的腐朽景观。
自《英雄》起,张艺谋一度倒向市场怀抱,豪华明星阵容,场面宏大,特技惊艳,却缺乏人味儿和思想内核。
《长城》拍摄之肇始,是传奇影业老板托马斯(一个怪兽电影的狂热者)来长城看风景,突发奇想,在这疙瘩打怪岂不痛快?
在换了几茬导演后,托马斯最后找到老谋子,陈其想法,一拍即合。
就这样,一个导演被资本市场的饕餮所吞食,或者换个更贴切的比喻:一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找到了。
王朔曾说,张艺谋就是个搞装修的,虽听着痛快,却过于偏颇。
在我看来,张艺谋前后两个时期的不同表现,不是因为他分裂了,堕落了,不爱电影只爱钱。
张艺谋没有变,是时代变了,而张艺谋一直是个相时而动的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期,国内电影市场一潭死水,电影工业尚未成熟。
张艺谋陈凯歌这些第五代导演,可选择的余地不多,无非是拍好电影,为国争光。
他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极致,金鸡百花,戛纳,金球,威尼斯……能拿的都拿了,拿不了的如奥斯卡,大概也无缘了。
那时候,拍电影相对单纯,资本市场这个饕餮羽翼未丰,导演尚有自由发挥空间,可以挑选自己钟意的剧本和演员。
到了九十年代末,乡村败落,城市化进程加速。张艺谋擅长的农村题材,已成为无源之水。
这期间,他拍了两部风格迥异的电影,《有话好好说》和《一个都不能少》,前者是都市题材,后者虽是农村题材,反映的却是乡村的凋敝。
[《一个都不能少》拍摄现场]
其后,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席卷全球,李安凭《卧虎藏龙》摘得奥斯卡,这两件事对张艺谋刺激很大。
世纪之交,时代巨变,市场这只饕餮,已逐渐长大,露出它的獠牙。
张艺谋加盟新画面,陆续推出《英雄》《十面埋伏》等卖座电影。
何去何从?老谋子做了自己的选择。
近三十年来,中国变化之巨可谓世界之尤。所谓世道人心,世道巨变,人心要想守住,何其之难。
某种程度来说,张艺谋因识时务而作出的改变,反映了社会经济的发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台湾电影半死不活,无钱可赚,侯孝贤的风格却从始至终一以贯之;香港电影九十年代末进入低潮,杜琪峰银河映像异军突起。
反观内地,已为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票房更是一路走高,强阳不倒。
[戛纳电影节,金城武、巩俐、张艺谋、刘德华]
在此背景下,张艺谋顺风顺水,连破票房记录,导演奥运开幕式,被戏称为“国师”,执导《长城》,将东方文化输出至大洋彼岸。
此时此境,能维持七分脸面,守住三分水准,已属不易,又何必求全责备呢?
他长袖善舞,却安于孤独
张艺谋全盛时,拿奖拿到手软,连破票房记录,身边的豪客名流,走马灯似的换,但论起真正的知己良朋,却是寥寥。
老谋子欣赏陈丹青,既爱他的才华,又喜欢他的为人。
北京奥运会期间,陈丹青帮了张艺谋不少忙,后者铭感五内,多次向人提起。他说:
有些知识分子只会高屋建瓴,满怀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雄才大略,坐而论道,给别人指点迷津,其实是眼高手低,满纸空谈。丹青则不同,他不浮夸,不炫弄,就是以自己的专业,力所能及地、实心实意地帮你。
有一次,周晓枫问张艺谋,既然你老念叨丹青,是否想过给他打个电话,叙叙旧什么的。张艺谋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要跟他说什么。
在社交场合,张艺谋虽不享受其中,也能谈笑风生。对于陈丹青,他内心既敬重又亲近,拒绝世俗礼数,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沟通方式。
[陈丹青]
张艺谋不会说暖心话,在片场从不褒奖人,即便被追问,也只是回答一句,没问题。
老谋子和巩俐热恋时,巩俐问张艺谋,你爱不爱我?张艺谋吭哧半天,才吐出大煞风景的三个字:没问题。
不止是对朋友对恋人,对自己的孩子,张艺谋也是爱在心里口难开。
张艺谋的女儿末末,从小跟父亲聚少离多,独自奔赴美国,学习导演专业。
早些年,每次跟女儿吃饭,张艺谋都得调整情绪,甚至得拉上助理,害怕独自会面。
[张艺谋与女儿张末]
在创作上,张艺谋面面俱到,心细如发,在人际关系上,他是个十足的马大哈。
有一个周末,张艺谋难得闲在家里,他摸着长子张壹男的头,感慨道,壹男啊,都长这么高了,你上几年级了?
听了张艺谋的问话,儿子的心情可想而知,但还是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
谁料,下个周末,同样的戏码重新上演。张艺谋摸着张壹男的脑袋,又大发感慨,壹男啊,都长这么高了,你上几年级了?
这一次,孩子没回答,挣脱了老谋子的手,默默走开。
老谋子的SoulMate(灵魂伴侣),当数高仓健,这位日本国宝级男演员,堪称一代银幕硬汉。
他跟张艺谋,一样沉默,一样隐忍,两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在张艺谋诸多电影中,高仓健最爱《一个都不能少》,他表示,想参演一部类似的片子。
张艺谋知悉后,花数年时间,为他打磨出一部《千里走单骑》。
张艺谋跟高仓健的情谊,颇有古风,两人语言不通,且都不善言辞,却无声胜有声。
每次张离开日本,临走前回眸,总能看到高仓健的身影。
他站在某个角落,朝张艺谋远远鞠躬,直至老谋子消失于眼前,隐遁于天地之间,才缓缓起身。
年逾七旬的高仓健,曾顶风冒雪,驱车五六个小时,来到深山古庙,立于空旷大殿中,为张艺谋焚香祷告,默默祈福,一站就是两三个钟头。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雪立中宵。人生得一知已如高仓健,也算值了。
北京奥运会前夕,高仓健专门请日本顶级铸剑大师,为张艺谋锻造了一把刀。
他没有知会张艺谋,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到奥组委,将宝刀奉上,保佑奥运会顺利举行。
这把绝世宝刀,张艺谋珍藏至今,就搁在他工作室的私人间里。
张艺谋说,这把刀一直守护着我,这是老爷子当初亲手包上的绑带,里面全是他的手印和指纹,我没有再动过。
张艺谋跟高仓健的友情,很难用现代人交际的眼光去理解,更像是源自历史文化的古旧情结。
仿佛现代版的伯牙和子期,不避红尘的喧哗与骚动,兀自奏出一曲高山流水。
崔健说,语言到头儿都是障碍。张艺谋和高仓健,是否正因语言不通,他们之间的交流才能如鱼得水,乃至生发出一种沉默的庄严呢?
张艺谋从业如许年,踏遍烈火烹油之名利场,拿尽鲜花着锦之电影奖。
他起点高,功底厚,眼光毒,识人无数,捧人无数,到头来,能神会心契的朋友,却极为有数。
老谋子的底色,两字记之曰:孤独。
张艺谋是个矛盾体。
张艺谋的复杂,就是这个世界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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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宿命:孤独张艺谋》,周晓枫著,长江文艺出版社,
[2]《中国电影太大了,我一个人带不歪它》,袁蕾撰,南方周末,
[3]《张艺谋的作业》,方希著,北京大学出版社,
[4]《总导演的权力就只在创作上》,杨潇撰,南方人物周刊,
[5]《直面张艺谋》,李尔葳著,经济日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