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南,探访椰子潮流背后的秘密

数以千万计的椰子挂在海南岛椰树的枝头,它们正伴随着海浪声,默默生长。

张展

石灿

11月16日下午5点05分,飞机准时降落海南海口美兰国际机场。

与北京的干燥相比,走出舱门,空气明显湿润起来。我把羽绒服挽在手上,大步向出口走去。透明玻璃外,我已看见几棵椰树在随风摆动。

从北京只身来到海南,我只为探寻:年爆红的椰子背后,有哪些不为众人所知的故事。

年的咖啡和茶饮界,椰子着实火了一把。自从瑞幸于年4月推出新品生椰拿铁,一场属于椰子的热潮就此引爆——年上半年,20余个连锁茶饮品牌共推出超过余款使用了椰子元素的新品,形成了一股风潮。

有人形容:年夏天,所有饮品厂商都在海南的椰林里游荡。但海南容纳得下这么多人的野心吗?

南海网的一篇报道引起我的疑惑:海南椰子产业深加工所用的毛椰基本都依赖进口,连椰树等海南头部椰子企业的进口依赖度也超过90%。这些数据让我感到震惊,这意味着海南可能并没有那么多本土椰子原材料。

可能是受椰子产品广告和媒体报道的影响,当我们谈到椰子的时候,它总是和海南深度绑定。

但我实地走访了这个沐浴在南海暖风中的海岛才发现,遍地都是椰子树的海南其实很缺椰子。

起点,青椰子收购站

11月17日,周三,我从海口乘坐高铁到达海南文昌。

海南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海南椰子半文昌,文昌椰子半东郊。

文昌位于海南省东北部,东、南、北三面临海。根据海南省林业局的数据,文昌市椰子种植面积达22.45万亩,占全省总面积的43.55%。而东郊椰林又贡献了文昌市超过一半的椰子产量。

在椰子加工企业数量上,根据天眼查数据,仅东郊就有接近家,占全海南省三分之一,广为熟知的热带农产品食品加工品牌“海南春光食品”就从这里发展壮大。

郑岗是我见到的第一位文昌本土椰子创业者。

他身材不算高,额头宽大,年成立了一家椰子收购站,名叫鼎椰农业专业合作社。他从农户那里收购青椰子,再卖给下游经销商,由经销商将它们销往全国各地。

郑岗正在装箱青椰子

郑岗供图

郑岗说,在年夏天椰子市场最火热的时候,鼎椰合作社青椰子的出货价达到了历史最高点,每个8块钱。而在年,青椰子出货价的峰值只有6块2毛钱。

高涨的市场行情吸引了众多村民涌入收购椰子的行列。

收购青椰子的门槛很低,只要搭个棚子,雇人爬上农户家的椰树把椰子采摘下来,再找到下游买家,一个小型青椰子收购站就建立起来了。郑岗说,原先镇上只有10家左右青椰子收购商,而在年夏天这个数字突破了80。

收购商对椰子进行疯抢,给到农户的采购价从淡季的2块钱,涨到4块钱,最后来到惊人的5块钱。

符宇是我后来遇到的,他在文昌做椰子苗生意。他说,现在海南青椰苗的价格是15块钱一株,而往年价格从没超过10块钱。

他说,夏天树上的青椰子都被摘下来了,没法长成老椰子,而椰苗其实就是发了芽的老椰子,当前市场的供给量非常有限。

成片摆放的海南青椰苗

事实上,我们最常见到的青椰子其实是青椰品种“年轻”时的样子,进一步生长后,青椰子就变成了褐色的老椰子,而去了外皮的老椰子会成为毛椰子。

处于各种成长阶段的椰子,其中尖锐的金属刀具是刺破老椰子外皮的工具;图中未出现的椰青是去了外皮的青椰子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这得从椰子的构造讲起。

椰子一共分为六层。最外面的是外果皮,外果皮会因为品种或果龄不同而颜色各异,比如会有红椰;第二层是中果皮,也就是椰衣纤维;第三层是坚硬的内果皮,叫做椰壳;第四层是种皮,种皮包裹着的第五层是白嫩的椰子肉;第六层则是人们最为熟悉的椰子水。

椰子构造图

图源网络

随着椰子逐渐成熟,隐没在椰肉里的胚也逐渐发育。

胚在发育过程中汲取胚乳的营养,而椰肉和椰子水其实就是椰子的胚乳,只不过前者为胶状,后者为液态。经过时间的积累,椰子水没办法再继续储存累积的糖分和营养,其营养物质便会慢慢转化到胶状的椰肉中。

这时,椰子外果皮的颜色从青色变成褐色,椰衣会变得毛毛的,这也是为什么老椰子被剥掉外皮后被称为毛椰子。椰子从青果长到老果,大约需要天。

青椰子的椰子水丰富,一般用于提供鲜食消费;毛椰子的椰肉厚实,常用来进行深加工,如制作椰子糖和椰子汁。

夏天的椰子风潮虽然波及到了冬天的椰苗市场,却没能一直刮到冬天。天气由热转凉,椰子市场也随之渐趋平静。

如今,鼎椰青椰子出厂价约为2块8毛钱,给到农户的收购价是1块5毛钱,除去支付给上游采摘和运输团队的1块钱费用,收购商单个椰子的利润只剩下3毛钱。

“我们计算过,平均来说一个椰子的利润要到6-7毛钱才能够覆盖掉成本,所以现在就是用夏天赚到的钱补冬天的亏空,而且现在收上来的椰子卖不出去,很愁销路。”郑岗说。

既然卖一个亏一个,而且还卖不出去,为何不暂停采购?

郑岗称,为了保证椰子供应稳定和维护椰农利益,鼎椰合作社与一些椰农签了长期合约,规定了每年最低采购量和最低采购价。

举例来说,假如农户种了1千株椰树,那么鼎椰按照每年结果40颗来算,一年要从农户那里收购4万颗椰子,而最低采购价就是现如今的采购价,1块5毛钱。

特别对于贫困户来说,任何时候鼎椰的采购价都要比市场价高出1毛钱。

郑岗说,他患有小儿麻痹症,并且自幼家庭贫困,家里甚至连盐都买不起,只好和母亲用海水煮粥。小时候,郑岗家有十几棵椰子树,每年六七百个椰子的收成是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郑岗创业时得到了社会和政府的帮助,所以现在有能力了就想尽一份力。

“毕竟很多人就指望着这几个椰子果生活呢。”他说。

毛椰厂奇遇

阿香是我在一家毛椰处理厂门口遇到的。早上9点,她就坐在由毛椰堆积而成的小山旁。

我走近她,看见她正熟练地用刀将毛椰的椰衣剥掉。

阿香正在处理毛椰

阿香的身旁一共有三堆椰子。最高的一堆是直接从印度尼西亚进口过来、还没经过分拣的毛椰,里面有一些椰子已经发芽,按照生产标准不能被用来制作椰浆。剩下的两堆椰子中,一堆是发芽的椰子,一堆是挑选出来去进行下一步加工的椰子。

印度尼西亚是我国重要的椰子进口国。

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数据,如果以椰干作为椰子产量的标准,年全球椰子产量为万吨,其中印尼产量位居全球首位,达万吨,占比27%。

产量紧跟印尼的是菲律宾和印度,占比分别达24%和23%。其他位居椰子产量全球前10名的国家有斯里兰卡、巴西、越南、墨西哥、巴布亚新几内亚、泰国和马来西亚,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产量占比超过5%。

中国大陆以40万吨的年产量,位居全球第十六名,占比0.6%。

阿香身旁的三堆椰子,左下角为发芽的椰子

一般来讲,一天工作约八九个小时,阿香可以剥将近两千个外皮。剥掉椰衣的毛椰被送到厂区内,去做进一步的处理。

陈叔今年50岁,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和妻子一起坐在毛椰处理车间里削种皮。车间里大约有10位工人,但没有人交谈,我耳朵里“灌满”通风扇运转的声音。

陈叔正在清理,妻子还在削皮,做收尾工作

椰子在这里要经过三道工序:砍开、挖椰肉、削种皮。这三道工序一般由两个人配合完成,比如一个人负责砍、一个人负责挖,又或者是一个人负责挖、一个人负责削。这需要充分的默契,所以在文昌有很多夫妻搭伙处理毛椰。

挖掉椰肉后的椰壳

陈氏夫妇的面色看起来非常疲惫,尤其是妻子,她黝黑的皮肤也无法掩盖住深深的黑眼圈。

陈叔说,他们半夜十二点多就开始工作了。

“是今天在加班吗?”我问。

“不,每天都这样。”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就藏在这间屋子的隔壁。

隔壁的椰肉处理车间

在这个车间中,椰子肉被机器粉碎成椰蓉,再被生榨成椰浆。

椰浆是各种椰子制品的大原料。举例来说,部分椰子汁就是由新鲜椰浆、椰果、白砂糖、添加剂和纯净水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调配后,封罐灭菌而成。

从半夜开始的毛椰加工,既保证了机器运转的效率和连续性,又避免了过久储存导致的产品变质。

这样的生产特点形成了毛椰工人与众不同的作息:凌晨0点起床,0点半赶到工厂,一直工作到上午10点到12点,接着回家吃了中饭后休息到下午5点,吃过晚餐后再睡觉。

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陈叔已经过了十几年。

在我过去的当天,陈氏夫妇一共处理了约个毛椰。处理一个椰子意味着3毛2分钱的收入,也就是说,在工作了将近9个小时后,他们挣了多元。

清理完地上的种皮后,陈叔走到车间门口用水龙头洗手和冲脚。

上午十点,文昌的阳光已经非常晒人。放在往常,这是我在北京每天上班打卡的时间,而在这里,陈叔刚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马上就要用电动车载着妻子回家休息。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大家一直会做到干不动为止。”陈叔临走时说。

看着屋里成框摆放的椰肉,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既然年海南本地青椰子的价格变化幅度这么大,那么进口的毛椰呢?是不是受国内供需和疫情的双重影响,价格也水涨船高?

我找到厂长陈在能,向他抛出这个疑问。他否定了这个猜测。他说,进口于印度尼西亚的毛椰价格整体比较稳定。

后来又跑了几个毛椰加工厂后,我得到了几乎相同的答案。

这是怎么回事?

我联系到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椰子研究所文昌地理标志管理办公室的副研究员孙程旭。他这样回答了上述疑问:

“在中国进口东南亚椰子这件事上,看似是我们有求于他们,但其实这是个买方市场。东南亚的椰子根本消耗不掉,只要中国的采购方稍微提高一点采购价,当地的椰农就会乐意供应中国,所以中国在椰子进口上掌握了一定的议价权。”

孙程旭又举了个例子:“越南集中了很多欧美的加工厂,导致越南椰子的价格上升,但我们的选择是很多的。不从越南买的话,我们可以去印尼买。”

孙程旭称,其实中国扮演了一个全球椰子价格调和的角色,可以让高价回落到一个合理位置。

后来,我从厚椰乳品牌菲诺的泰国工厂厂长吴俐慧处了解到,就算是品种特殊、被国内消费者普遍认可的泰国青椰子,它的价格也没有像海南本土青椰子一样发生巨大的变化。

吴俐慧说,年青椰子收购价的峰值从年的36泰铢涨到了40泰铢,高出4泰铢,仅折合人民币5-6角钱。

前往“天上水”

拜访完孙程旭,我回到了位于文昌东郊码头的住处。

文昌东郊码头

下午的码头并不繁忙,我看见10多艘船只漂浮在清澜湾上。就算厚厚的云层遮蔽烈日,27摄氏度的温度也并不会让人感到惬意。我回到房间,打开空调,想着先歇一会,再考虑下一站去哪里。

打开抖音,还没刷几个视频,消息横幅就弹了出来,提醒我“椰嗨喃”正在直播。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为了联系访谈对象,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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