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催生出的浓烟淹没雨夜的小城，除夕的夜空中，散开的彩色火焰被烟波遮盖。高高挂起的红色霓虹灯牌在夜里更加夺目，还有装饰古老围龙屋的蓝色灯带竞相吸引眼球。红色在左，蓝色在右，细雨浇不灭节日的喜悦，烟波一圈又一圈冒出来，在夜空中滚动。于是红被烟波稀释成粉，蓝被稀释成紫。
雨淅淅沥沥下着，淋湿我们的衣物。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我们被烟雾、雨水、寒冷、霓虹笼罩。眼前的夜景让我想起他的一幅画，血色的颜料砌出嶙峋的纹理，细看颜色最深处，红到发黑。画中是一张蓬发仰头、闭眼、嘴唇微张的脸，似顿悟，似忏悔，似喜悦，如见神迹。
这是我们梦中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我们虽少交流，梦中我却很清楚这是我们想要去往的时空。
而梦是何时开始的，我一点都未察觉。
1蓝色鱼缸
我们在梦中走进烟雨笼罩的蓝色围龙屋，梦中这团在黑夜中巨大的深蓝，来自我的现实世界。
我跟他讲起蓝色鱼缸的秘密。
我喜欢在小区的小径散步。一楼住宅都带有小院，可以欣赏各有千秋的院子，是我散步时最喜欢观察的景色。
有人用小院种菜，有人种树栽花，有人摆放食指指天的特色佛像，有人摆上长桌，在石榴树下宴客，还有人用多丛三角梅搭出一个小拱门，拱门上攀附了其他植物，时有花朵倒挂半空，非常雅致。
一户户小院都在铆足劲装扮这可供观赏的私人空间，一场暗中较量早就拉开帷幕。
种有石榴树的小院最为热闹，经常有客人拜访聊天。白天客人喜欢围看结了石榴果的树，赞美果实丰硕、精巧；夜里院子亮起明灯，一群人在长桌前品茶饮酒，高谈阔论，热闹非凡。
我的书桌在窗前，斜对着石榴院的热闹。我常在夜里散步完回到书桌前，听那漂浮在空中的喧哗。
一天，石榴院旁搬来一户新人。是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每天都会打扫院子，不厌其烦。有时扫地，有时拿水管冲洗地板。日光透过院子里搭的透明挡蓬，晒到摆在院子的躺椅上。男子有时候就坐在那里看书，有时候坐着修剪鲜花，但总是独自一个人。
我常绕到独居男子小院门口经过，一次次想旁观此人悠然自在的时光。某个早晨，我发现独居男子新置了一个鱼缸，就放在院子里。我路过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瞧瞧鱼缸，里面的鱼游得那么快乐，无拘无束……
每天我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就会被对面的这个院子吸引。而且我发现，每到夜晚，他便点亮鱼缸的蓝灯。鱼缸通透，彻夜幽蓝。在宾客满座、热闹的石榴院旁，鱼的主人独自一人趴在鱼缸边，静静看水里的鱼。这两户宅院的主人，谁心里更热闹，不得而知。
有一次我忘记关窗户，半夜被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黑夜中我睁开眼，近视的模糊中看到窗口有一团幽蓝，便摸索出枕边的眼镜戴上，才看清那光正是来自对面小院。
我走到窗前，发现院子的鱼缸消失了，空中只剩下那一团明亮欢快的蓝光，鱼儿自由自在游在这片深蓝里。在这寂静的夜，除了雨声，我似乎听见了鱼的歌声。
雨水流过书桌前的玻璃窗，仿佛我才是被困的那个。
原来鱼缸在夜深人静时有一个不为之人的秘密。我窥见了这个秘密，心满意足地睡去。
讲完这个秘密，我和他走进梦中的蓝色围龙屋，在这古老的屋里，有更深的海水在中心祠堂中蔓延开来。
海水与我们之间似乎有一道屏障，隔着海水，我能看见一群群鱼从眼前游过，它们欢快，自由。那种快乐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我看着这奇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禁不住伸出手去触碰，想要感受那种快乐，却不觉海水似乎怒于我的冒犯，突然越过屏障，深海的蓝变黑，我被扑面而来的海水淹没，而我却不会游泳。
在快要心跳停止的慌乱中，我抓住了他的手，被带出了窒息的海底。
2斗兽场
等我从差点溺水的窒息中缓过来时，我们正在一片广阔的海滩边。
他低着头，蹲在我身旁，湿漉漉的刘海垂在鼻尖，正在收拾他随身携带的背包。
“我们之前来过。”他说。他对这个海滩非常熟悉，而何时我们来过，无论怎样我都想不起来。
我在现实中已经许久未见，梦中的他变得比以前更高，也更沉默。
等我恢复平静，他便站起来，走在前面引领着我。
“我们去哪？”我忍不住问。
“还是斗兽场。”他的回答很简洁，并没有更多解释。
海滩背靠一座山，我们穿过浓密的植物，往山顶攀爬，他的白色上衣被风鼓起，修长的手臂露在风中，手臂皮肤有些干燥，雪白，瘦弱。至此我都没能正面观察他的眼睛。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样安静，但我知道，他安静的外表下有着深海一样巨大的能量，他的意志像海一样可以吞噬所有。
我们往山上走了许久，他会在湿滑、陡峭的路段扶着我，一路无言。
我们爬上山顶后，找到一个奇异的洞口，他告诉我，这个洞口通向另一座山。我们走进洞中，沿着洞走，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出口，此后沿途的风景瞬息万变，路从狭窄到广阔，从泥泞到整洁，我们甚至穿越了四季，看见了樱花、溪流、雪山和星空，我一眼就辨认出了这是他的现实世界，因为我曾见过他画的在溪水中戏水的孩童，画中水流潺潺，阳光洒在滢滢水面，仿佛可以听见孩童快乐的叫喊声。
我们走了很久，才到了他说的斗兽场。
那是一个下沉式的斗兽场，观众席就设在山间，我们从阶梯的最顶端往下看，干净的阶梯层层下降。偌大的斗兽场，除了我们，只有一个背红色包袱的男人，在空旷的斗兽场中显得那么熟悉，似乎我们已经无数次相遇。
背红色包袱的男人向我们走来，自称猎人，手中残旧的弓箭诉说着他英勇的过往，他有健壮的躯体，行动矫健，腰间别着一把小刀。
猎人边走边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放在我们面前，笑着介绍这个可以令猛兽消失的神物。
“只要你们能赢得这场比赛，它将进入神物中，永远消失。”猎人的络腮胡子随着笑意摆动，眼里有深深的慈爱和鼓舞。
我们细细端详这个神物，它由一块樱桃红色的布匹制成，抖动它能听见里面有海浪的声音。
我看看身边的他，等待他的决定。
他坚毅地点点头，接受了挑战。
“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往斗兽场走去，每一步都是如此坚定。
就在这时，我看到斗兽场的对面，他的对手，竟然是另一个他，也是白衣。
场上，两人慢慢靠近。
瞬息之间，他的对手变成一只人面怪兽，向他猛扑过去。
我吓得闭上眼睛尖叫……
等我鼓起勇气睁开眼时，看到血泊中的他，忙向他跑过去。
如果没有办法救他，那就跟他一起站在这凶猛的怪兽前，是我心中唯一的念头，且这念头似乎早已植根我的心里。
在我跑过去的时候，一支箭从我背后飞速穿过正中猛兽，被刺中的猛兽在地上狂暴怒吼，但随即便被樱桃红色的布匹掩盖，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下海浪的轻吼。
我呼喊他的名字，但没有任何反应。
猎人走了过来，笑着对我说，“不用担心，他每次都会做同一个选择，也幸好如此，他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而后时空突变。我们随着崩塌的斗兽场坠落，来不及跟猎人说再见。
3誓约
我们又坠回到山顶，毫发无损。
阳光温柔地洒向山底，层云相掩，远处有光穿过云层向世间投射，万物沐浴着光的馈赠。我们都沉醉在其中。
他把背包放下，席地而坐，低头认真画起来，我探头过去看看他在画什么。
看到他正在描绘云层，而画中有微光。这熟悉的画，让我明白我们在梦中回到了过去。
这次，我们回到了真实的回忆中。回忆中的我们常常爬上学校附近的山顶看书、画画。有时我们会在画室聊天，向他打听一些男生女生的八卦，他总是耐心听我滔滔不绝，问无不答，有时被我逗笑，更多的时候是沉默着从早晨画到天黑。晚上我们去参加挤满陌生人的晚会。他会笑我在陌生人面前过于沉默，跟在他面前完全不同。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很多无聊的日子。
跟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怕沉默，也不怕孤独。
有时候我们也谈严肃的话题，但我们不讨论未来，更多的是谈论当下的困境。他是一个不害怕时光飞逝的人，他总说他没有生活的目的，他不追求安稳，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