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很亲密的人会闻到彼此身上的香气,以前我从来不信,以为那是妈妈洗衣粉的味道,或是阳光的味道。
妈妈不止一次地说,宝宝,你好香哦。我不是忙着玩手机,或是心不在焉在干什么,我都会说,哪里香了,可能是沐浴露吧。
我和妈妈相处最久最亲医院里。以前在家里,在外婆家里,在任何的地方,我总不是全身心地陪她。在家里的沙发上,我经常埋着头玩手机,现在那老旧的斑驳了皮肤的沙发也要和家里的其他陈设一起,被换掉了。
读初中时,妈妈来给我送消夜,我脑子里也都是难解的题目,还有不顺心的人际关系。后来高中时走读,和妈妈朝夕相处了个把月,仍是埋头备考,身边的其他事都没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每天早上妈妈都要比我早上十几分钟起床,为我煮早餐,有时候是蛋炒饭,有时候是鸡蛋面。
租的旧房子油烟机很不好,妈妈戴着浴帽为我做饭,衣襟和浴帽上全都是油烟味。饭做得差不多了,妈妈来叫我起床。对我而言,睡眼蒙眬间闻到油烟味是我最厌烦的了。现在想来,却是香气,那大概是我倒数几次吃妈妈做的饭了,只在匆忙间对付过去了。
有一回我给学校的同学带早饭,刚买了豆浆与包子,转头就看见妈妈骑着共享单车来,见我手上的包子问我是不是没吃饱。我只能慌张地点头说是,不敢再说其他。她把共享单车交给我,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跨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那段时间多雨,坐垫上却没有雨水,想必是妈妈情急之间用睡衣擦后急忙追上我,想让我骑着车去,别误了读书的时间。湿衣服穿得很不舒服,妈妈走得很慢,很别扭。蓝色的睡衣,白色蓝花的睡裤,松垮耷拉着。
那天后,我的早饭又变多了,我也不敢说吃不完,便都塞咽下去,然后擦擦嘴骑车上学。
医院。
医院是没有香气的,尽是消毒水的气味。吃完了买来的盒饭后,我把盒子洗了收进柜子,往往还留着不少油腥味,家乡人爱吃醋,柜子一打开还混着些醋味。
医院里也是没有好觉的,病人、护士、陪人都是。夜里护士来几次,打针或是查别的什么。早晨六点抽血,七点之前我就得把用了一晚的折叠床收起来。在折叠床上睡不好,稍微一动便吱呀乱响,窄而硬。但是,那段时间大概是我睡的最后的好觉——我再也没睡过像在妈妈身边那样的好觉。
国庆,哪怕是请了假,也硬是凑出了七天回家陪伴妈妈。医院的作息截然不同。早上六点前就醒来了,困得天旋地转,心里仿佛只有一只大手拉着自己赶紧起来,叠被收床,免得医生护士来看见我在床上惺忪的、四肢乱摆的丑态。
妈妈躺在床上,忽然凑过来说,宝宝,你好香。
我没全醒,敷衍着说哪有。她又兴味盎然地举起手机翻了起来,嘴里边说着:“我找到你用的香水咯。”
若是单听这些,一切仿佛还在那些妈妈没有生病的日子里。
我说,我从来不用香水的。接着,我又转过了身。她尽力伸长了手把要把手机给我看——屏幕里是我在购物软件里买香水的动态。我看了一眼说,这是我买给别人的礼物,我自己没用。便没有别的话了。
妈妈会在车里放香水,车里总是很香很香。小时候她常常送我去市区,我坐在后座,她开车,车上的扩香器——一串穗子,摇摇晃晃。
有段时间我不知为什么,偏要与她争论英文中“谢谢”的发音,挑剔她咬舌音的不够纯正。我一遍遍说,她一遍遍跟,不纯正得五花八门。
那是我说得最多的一次,我说,thankyou。
是thank“you”。
前些日子我坐在宿舍消遣时间,突然间嗅到了香味,原是自己闻到了自己。突然扯出来一串往事,为了自己还记得喜不自胜。
生命中最早的香气是妈妈的怀抱,哄我睡觉时妈妈的呼吸都是香的。现在,妈妈也是香的,因为我去看她时,都要带上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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